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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春燕:回家的路有多远

来源: 常识文学城 时间:2021-07-13

文/魏春燕

 

 

风也寒,水也寒,北斗西沉万物残,狐裘已觉单。天气突然降温,西北风猖狂地打着旋儿掠过这座小城,把地上的枯枝败叶拎起来,又狠狠的摔到别处去。人们捂着厚厚的棉衣,瑟缩着身子匆匆而过,鼻孔里喷出来的团团热气凝成一层层霜花。冬天来了!

冬天真真切切地来了。每年这个时候,父亲都要把“回家过年”这件事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今年亦是如此。刚刚接到父亲的电话,问我年关能不能回家。父亲每天再忙都要到村子北边公路上走一圈,那是我们回家的必经之路。父亲不善言辞,每次通电话,别的也不多说,却总忘不了说说家乡的路。村子西边建高铁站了,北边也建成工业园区了,条条大路四通八达,而村后的那条路就像扎麻袋的束口绳,回家必须走那条老路。母亲说:“家乡变化太大了,你爸怕你回来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鼻子一酸,几滴泪珠滚落下来。

回家的路到底有多远?

 

上世纪90年代,我远走他乡,离开了生我养我的那方热土,那波光潋滟的大汴河,那十里飘香的槐花树,我的桑葚,我的蝉,我的父亲,淡出了我的生活。我是坐了汽车乘火车,下了火车再乘火车,乘汽车再乘汽车才到张北的。那时崔先生对我说莜面很好吃,炖上野生的蘑菇汤蘸着吃更好吃,他说着哈喇子差点流出来。我不知道“油面”是拿什么油做的什么面吗?为什么要站着吃?我不是好吃的人,但是我却跑了几千里到了一个“站着吃油面”的地方。回家的路好远好远。

父亲写信来,我只字不提生活得有多艰辛,父亲却似有千里眼,知道我日子并不好过,每到年关更是三番五次催我们回去共度春节。但是山高路远,我们连单程的路费都拿不出,又不敢说,哪是说回就回的去呢?那时大队有一部老式的电话机,父亲有时会打过电话来。我守在电话旁,电波传来熟悉的声音,家仿佛一下子就近了。

可能是因为极少回去,家便频来入梦。我梦见回到家乡,在河边捡田螺,捉鱼摸虾,抓大螃蟹,乘一张充气的船水中采莲,还在大河沿上放羊、捕蝉、串蚂蚱,亦或和小伙伴们摘桃打枣吹柳哨,欢笑声响彻了整个村庄。有时梦见我在村子旁边公路上奔跑,跑了一夜,醒来,家依然在那遥远的地方。

 

张北的冬天滴水成冰,早几年更是比现在还要冷得多。有一年厚厚的积雪给张北大地盖上了一层大被子。我在瓦窑湾小学上完年前很后一节课,刚回到我的小窝,站在火炉前瑟瑟发抖,隐约听见有人喊我的乳名。只见父亲背着大包,拎着小包站在院子里。金色的阳光照着地上的白雪也照着父亲鬓角的白发,我被那一抹白晃了眼睛,眼泪就止不住了。一位老父亲从山的那边水的那端长途跋涉赶到冰天雪地的塞外接他的孩子回家过年。我带着女儿随父亲从张家口乘了包头到宁波的过往车,在宿州老家度过了一个温暖的冬天。

又过了几个春秋。2011年,宿州高铁站正式通车,父亲兴奋地打电话说,以后回家方便啦,一下车就到家门口,当天就能到家了!春节前,我和老公大清早携儿带女,从北京转车坐了三个小时的高铁,在天黑时分赶回老家。母亲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等待已久。父亲有些手足无措,洗了水果拿来,刚坐在那里,又起身去拿干果,刚要坐下又去拿糕点,又拿各种好吃的,直到两张桌子上堆得满满的没处放,看那样子差不多是把超市搬回家了。

早上出发,晚上到家,要说也不远,但是时隔六年才是我又一次回家。这是儿子11岁第二次随我回老家去。老公决定开车回去,我就一边亢奋着一面抵制着晕车反应,这个毛病可能是年龄越大反应越厉害。启程那天早起,又是晕车贴又是晕车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上车没多会儿还是坚持不住了,一路干呕。将近中午整个人脸色苍白,感觉要死掉了。好不容易到济南服务区,老公扶我下车休息,我有气无力地问还要多长时间到,感觉回家的路好远好远,晕晕乎乎的,我好像从冰雪世界经过半个世纪穿越到天高云淡的秋日里。孩子们看见我难受,又是递水又是捏背揉肩,我难过的对女儿说:“以后一定不要远嫁。”又喝了晕车药,几乎就睡到天黑到家的。远远地就看见家门口路灯下一个身影踱来踱去焦急地等待着,是父亲,父亲苍老了许多。他急急忙忙地迎上来,激动得脸上的皱纹簇成了一朵花儿。父亲左右手各拉着我的儿女,一个劲儿地说:“乖乖,乖乖……”父亲知道我难受,把我凌乱的头发理到耳后,问母亲喝点姜汤管不管用。那一刻我突然就好多了,吃了两碗母亲熬的绿豆粥,还有我很爱吃的藕片。

 

十天眨眼间就过去了,返程那天清晨下着雨,父亲和母亲一遍遍地叨念着给我们的东西有没有带齐,后备箱都已经塞得满满的,母亲又把一大包零食塞到前头,说路远,车上吃。父亲不打伞,在雨中站着,任凭雨水顺着花白的头发滴下来。我知道,那是父亲故意在掩饰自己的泪水。车子缓缓启动,亲人频频摆手,雨越下越大,老天爷好像为我们的离别哭泣。

这一别又是将近1000个日子。

有时间的时候没有钱,有了钱却没时间,回家的路到底有多远?有时感觉很近,想家的时候家就在眼前,有时又感觉很远,想回回不去,一隔就是好多年。

夜阑珊,梦阑珊,恨事萦怀衣渐宽,又临飘雪天。回家的路到底有多远?在这飘雪的季节,我不停地问。也许这个问题要用一生来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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