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吕安太(原创作品 侵权必究)
每当我想起童年,想起故乡,记忆中的一幕幕就会像电影镜头一样在脑海中浮现,尤其是那头小灰驴,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一道永生不灭的长痕。
在长久的岁月里,小驴虽然矮小,可它那肥嘟嘟的身躯,长长的脸儿,尖尖的耳朵,却让人与其久处不厌。它任劳任怨、脾性温顺,在它那驴的犟劲中默默地拉犁耕田、任人骑坐,终至衰老无力。
小驴在过农家,也在过生产队。大伯亲手养大了它,他知道这头牲口充满了劳动和顺从命运的一生。我们热爱这个年老的四条腿的劳动者,它是我们无可非议的朋友。大伯全心全意地怜恤它,在它没有用了以后,也没卖掉它,也没拿活儿去折磨它,更没有把它卖到烧锅铺,只是让它自由自在安安静静地度过了它的晚年。
小驴长着一身灰色的毛,只有四条腿上有几片白毛,像绣上的花朵,两只耳朵直直地竖着,四只蹄子圆圆的,按东北人的话说,走路杠杠地。大家都管它叫“小灰驴”“小毛头”。
小时候,小毛头是苦难的,差点儿夭折。
据父亲说,上世纪四十年代,他们几个村里人在洪洞当匠人。上冻回家时,从晋南到晋东南,再到河南,每走一段路就需要“换钱票”,很啰嗦。到长治后,再走就要出上党进河南地界了。为了减少麻烦,他们就用潞安票在坡坡村买了两头驴。一头是大灰驴,另一头是小灰驴。大灰驴尚好,站得起,能吃草。可小灰驴就不遂人愿了,因其主人家道破败,没有谷草喂驴,每天仅让驴吃些儿稻草包。小驴越吃越瘦,行路都踉踉跄跄。父辈们买下后,喂了驴半个多月黑豆。小驴毛顺了,有光了,就牵着驴回家了。
到家后,大伯搬起驴嘴一看,大驴满嘴牙,已有岁数;小驴才六个牙,是未成年的小驴。喂了三四个月,大灰驴又滑又懒,吃草料挑食,拉套不用力,就当肉驴卖到了烧锅上。小灰驴性情温顺,不挑食,不拣料,听从使唤,就成了家里的一员。
在拉犁中,大灰驴曾调侃地问小灰驴:“你我都是人使唤的牲畜,出力是一天,偷懒也是一天,你那么出力,图啥呀?”
小灰驴真挚地劝其说:“出力是我们的职责,主人喜欢;不出力是耍尖,主人讨厌。公鸡不打鸣,会杀;母鸡不下蛋,会杀。咱们也一样,干活偷懒,主人瞧不起,谁懒就会对谁先开刀的。”果不其然,大灰驴第二天就被卖到烧锅店,成了人们饭桌上的一盘菜。
上世纪五十年代,入社时小灰驴跟着大伯入了社,成了生产队的一分子。
那时已解放,结婚不兴用花轿迎娶媳妇了。可有些媳妇娘家远,姑娘又是小脚,怎么办呢?骑驴娶媳妇成了一道靓丽风景线。
骑驴,骑哪头驴呢?人们相来相去,都觉得小灰驴合适,小巧玲珑,搬个凳子,新媳妇就可骑上;小灰驴有精气神,仰头翘耳,有喜气,又时尚;小灰驴性情温顺,头顶上高高翘起的一对长耳朵,像两只竖琴……大伯把一个皮鞍子扣在它身上,它没有踢、没有翘屁股,与人配合,很惬人意。大胆的吕会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拍了拍它的脊背,它好像懂人语,自豪地在人身上蹭来蹭去。大胆吕会右腿一跳,左腿一迈骑上了它。它憨态可爱,驮着人围着晒场不快不慢地就转了两圈。
那年腊月十六,王五结婚,小灰驴就派上了用场。人们把一朵大红花戴在它的头上。它戴着大红花像婚礼队列里的一个伴郎,被新郎牵着,引人注目。这头善良的小灰驴恬静、可爱、聪明,在小伙子们的陪伴下,在唢呐和鞭炮的声声中,从八里外的小付街驮回了新娘。
小灰驴拴在南墙下的榆树上,我们七八个小孩看着它,它也用大眼睛友爱地望着我们,仿佛想说什么话。我瞅着它的眼睛亲切地问道:“怎么了,小毛头,你想要什么东西吗?”
小毛头摇着头,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碾盘上竹筛子里面的谷草和黑豆,好像在说:“又想驴儿跑得快,又要驴儿不吃草。”哦,原来如此!当我们把草料端到它面前时,它低下头,用它那白白的牙齿和厚厚的嘴唇慢吞吞地吃起草料来。
小灰驴成年了,但它从来不睡懒觉。每天天一亮,它就会淘气地在柴草院子里撒欢,然后在土地上打打滚,起来嚎叫几声,呼唤人们快快起床。它的叫向来是在每天一定的时间进行的,那么准时,以至通过它的叫,人们就可以像看钟表似的知道时间。
春耕秋收季节,小灰驴一天到晚干活不停,不是拉车,就是碾场犁地。它同其它大驴一样,各拉一半犁,但那些驴经常受到扶犁者的指责、责骂和鞭打,可小灰驴从来没让主人吆喝过,更没有受过鞭抽。它有别于其它驴,它犁地是领墒者。走在犁沟里,它非常自觉,不需要主人的招呼或催促,走得直,走得稳当。
冬天,村民们要套碾加工红薯面或杂面,在挑选牲口时,小灰驴是*。其它驴套碾需要给其蒙眼,可小灰驴不用,它睁眼走在碾道里,“呱哒、呱哒、呱哒……”蹄声均匀而有节奏,像墙上那面挂钟的砣在摇摆。它仰着头,皮笼头上的红缨,像是秋雨里一朵艳红的鸡冠花。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一天,天气灰蒙蒙的。清晨,小灰驴走到干草垛边,卧了下来,想站站不起来,它的身体肿胀了,毛也蓬乱了;它像发疟疾似的打着哆嗦,看样子它是非常难受的。年迈的大伯把水和黑豆端到它的面前,小灰驴瞧着大伯,连尝都不尝一口。它伤心地流下了眼泪,无力进食。
我跑到村东把给牲口治病的兽医请来,他仔细地诊察了患者,拉了拉它的尾巴,提了提它的耳朵,翻了翻他的眼皮,说:“没啥病,老了,到岁数了。”晚上,大伯给小灰驴盖了一床被子,它在草垛边的麦草上熬了一夜。
第二天清早,小灰驴头朝北,两眼透过柴门,望着柿树地、河槽地、砂锅地,静若半睡地走了。
人们说,小灰驴寿终正寝,是累死的。它是熬尽油的枯灯。这位年迈的劳动者,人们这位无言的朋友,就这么死去了。
人们在小灰驴耕耘过的田地旁掘了一个深坑,像埋葬人一样埋葬了它。每到春天,坟墓上便长出鲜艳的花草,人们称这座孤坟所在的地方为“毛头墓”。
—— The End ——
吕安太 芝兰园签约作者
原籍林州木纂村,高中曾读书于林县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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