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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微光

来源: 常识文学城 时间:2021-06-25

遥远的微光

大年初五的早上,几乎是被鞭炮“炸”醒的。噼里啪啦的炮,不像是响在院子里,更像是响在炕面上。

新年的炮声,误将瞌睡虫当成了年兽,处处跟它过不去。无论是除夕夜的十二点,还是大年初一的凌晨;无论是大年初五的黎明,还是元宵节的拂晓时分,炮声总是负责叫醒每一个企图赖床的人。

过年,于孩子而言,所盼者无非是穿新衣、收压岁钱、享美味、打灯笼。相较于前三者,打灯笼可谓持续的欢乐——从大年初五到正月十六,而且这种快乐可以持续到13岁。

灯笼的来源主要有两种途径:一是舅家送的;二是父母添的。“外甥打灯笼——照旧(舅)”这一歇后语是否与此习俗相关?我想应该是有关联吧。父母每年为孩子添置的灯笼仅一只,因此灯笼的数量主要取决于舅舅的多寡,而灯笼的质量与款式则多多少少体现出舅舅家的经济状况与体面程度。

传统的灯笼多为圆形,以竹篾为骨,红布为面儿,上下饰以花纸,再于红布上贴上金色的“吉祥富贵”字样。底部一块圆形的木板,一根U型铁丝固定于木板上,然后从灯笼的空腹直穿而上。底部的木板有两种:有孔和无孔。无孔的直接将蜡烛点燃,滴几滴蜡油,将蜡烛固定;有孔的则搭配一种带竹签的蜡烛,竹签穿过小孔,为防止蜡烛偏斜摇摆,大人们往往在竹签底部穿一块土豆或是萝卜。

后来,还流行起了一种折叠式的纸灯笼,颜色更丰富,款式更多样,而且便于携带和保存,只是那种红红火火的感觉似乎减了几分。

吃过晚饭,父亲便开始为我做挑灯笼的杆儿了。我蹲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将铁丝拧成小钩,用小刀在竹竿一头刻一道细细的槽子,然后将小铁钩固定在细槽上。父亲还未来得及收拾工具,我已经迫不及待地用杆子挑着空灯笼在院子里转圈了。

天刚黑,我便点燃蜡烛,挑上灯笼出门了。口袋里,揣着火柴和几支续火的蜡烛。母亲照例是要叮嘱几句的,但她到底说的什么,原话我根本不清楚。母亲的声音响起时,我和小伙伴们已走到了大门口。我想,无非是什么“离人家的柴草远点儿”啦,“小心鞭炮”啦之类,一路走过去,每家的叮咛都大同小异。

“唐僧骑马咚那个咚,后面跟着个孙悟空,孙悟空,跑得快,后面跟着个猪八戒……”我们唱着蹦着,灯笼小分队就这样出发了。从村东头游到村西头,从村南头游到村北头,边走边收编,队伍很快便浩浩荡荡了。我们变成了儿童巡逻队。

一路上有人加入,也有人退出,还有人的蜡烛到不了家就熄灭了。那也无妨,我们会打着灯笼将他送到家门口。“灯笼会,灯笼会,灯笼灭了回家睡。”这是我们返程的歌谣。我们哼着这简短的歌谣,将约定和期待带进了梦中……

这样的欢乐,从初五到十五。十六夜也打灯笼,但那是一场特殊的灯笼会,为当年的灯笼会燃出一个圆满的句号,也为来年的灯笼会埋下一个念想。那天,在散伙前,要想尽办法让灯笼燃起来。于是,有人奋力摇晃,有人出其不意袭击别人的灯笼。偶有天神相助,一场大风刮来,灯笼几经摇荡便完成了它的使命。每当有一盏灯笼燃烧,便会引来一阵欢呼。有人恰恰是在为他人欢呼时,被提醒“灯笼着了!”大家就又对着他大笑起来,这次的欢呼声更大了!

当然,也有人的灯笼撑不到正月十五,这种克灯笼的主儿多半为男孩子。运气不好的时候,隔两晚就要烧掉一盏,那时心里恐怕只怪舅舅太少!灯笼没了,十五总还是要过的。怎么办呢?没灯笼的孩子就只能一手拿根蜡烛,另一手围个半圈挡着风,夹在队伍中间,想象着有一盏隐形的灯笼。

大舅曾送我一只小小的灯笼,因为小,我羞于拿出手。尽管母亲一再解释,说这只灯笼是舅舅特意选的,是绸面做的,其他人的都是布面的。尽管那绸布看着色泽很好,灯笼的确也很精致,但在孩子眼中就是以大为阔。我只在院子中打着它转圈儿,并没有给它出门露脸的机会。当然它也未能加入到正月十六燃烧的行列。它被母亲收了起来,和那些燃烧未遂的灯笼一样。接下来的几年,每到打灯笼的时节,母亲也会拿出来,我也会点燃它,只是依然仅限于自家院中。

在折叠灯笼刚刚兴起时,小舅也曾送了我一只折叠灯笼。展开的那一刻,我便喜欢上了它。别的灯笼是圆形,而它是四方形;别的灯笼多为红色或黄色,而它是绿色的,上面还有好看的图案。那晚,走在队伍中,我感到了小伙伴们艳羡的目光,其他的灯笼也都相形见绌、黯然失色。我想把它挑得高高的,让所有的小伙伴都能看见。我甚至闪过一个念头:正月十六晚上我换一盏灯笼,把它折叠着收起来保存到来年。然而,它连元宵节都没有陪我走到!像绚烂的烟花,灿然一时,骤然落下。那天,我早早地回了家,家人安慰我说换一只吧,灯笼多的是。我没有应答,兴致随着那盏漂亮的灯笼化为灰烬。它到底是怎么烧着的?我居然不知道!

也许每盏灯笼都有它的宿命,那些陪我走过元宵节的灯笼,就这样普普通通地模糊到了浩浩荡荡的队伍中;而这两盏灯笼,却以它们独特的姿态留在了记忆里。

长大后,读陶渊明《五柳先生传》,说先生“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读李白《山中与幽人对酌》,幽人曰:“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想起那时的我们,我们也说:“灯笼灭了回家睡”。小小的孩童,也有着这般的直率与坦然。

挑灯笼的那些夜晚,我们随着队伍游走,我们也会在某一处停留,欣赏着别人的灯笼,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在那个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手机的年代,各式各样的燃烧的灯笼陪我们走过了整个童年,成为春节很温暖而又绵长的印迹。

那一盏盏、一串串的灯笼,是散落在我们成长路上的遥远的微光。在天上的日月疲倦时,它们,是触手可及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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