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弯弯

我与家乡的泥泞路有纠结。童年时嬉戏学步，少年时求学问路，湖区的路总是直裸裸，存留着风雨飘摇的记忆。青年时走进地质队，不曾接触山与山路，就是蒙胧模棱的印象，荫发这样那样的天方梦。后来，跟随地质人去野外，涉足深山老林这片圣地，而且频频交往，留下坎坷起落的足迹。我至今还记着一段经历，去走山路爬大山，“姑娘坐花轿头一回”，有兴奋也懵懂，惊喜惊骇参半。

那年的一个夏日，五个男人听命岀趟差，傍晚时分匆匆启程。那个时候，我是二十七八的青春小伙，正所谓意气风发正当年，一个熬夜的苦差，不情愿也唯命是从，心里藏个小九九。吉普车彻夜奔忙，一路颠簸灰尘扑面，车内热烘烘汗津津，折腾得够呛。翌日清晨到达湘西边陲小镇，下车甩甩手伸伸腿扭扭䁏，准备去与山约会。大哥叮嘱说“余下爬山耗体力，困难预想不到，要细心留点神，防备发生危险”。我心不在焉，想着爬山那个事，流露出好奇冲动。

村落里，晨雾笼罩着兀立的吊脚楼，木门叽嘎几声，小巷深处余留着昨夜的幽静。沿青石板走到尽头，一片绿茵茵的草地，山妹提着小背篓忙个不停，小黄狗东嗅西窜，几只山羊翘首企足在观望。顺着弯曲的小路进山林，光线忽明忽暗，鸟雀叽叽喳喳悄声低语，红花绿草散发出清香。几个人尝到了空气的新鲜味，东瞧瞧西望望，比比划划有说有笑，步子轻巧利落，身上的疲劳不翼而飞。

大哥湘西土生土长，牵扯着对这方人的思念，久别重逢兴奋不已，脚不停嘴也不停。他说，这里有古朴的吊脚楼，别样的吊脚锅，山里人喝醉了“苞谷烧”还要走山路，乡情浓浓如数家珍。我趁兴插话，要他来一段年轻时的罗曼故事，说说过去，或者是过去的过去，不回应还一个劲地催促。大哥可能觉得难言之隐难于启齿，回头朝我望一眼，思考再三用尴尬的口吻回答说“那是过去事，隐私说不清道不明，五味杂陈不宜声张”。我曾经听大哥说过，苗家女子象大山一样奔放，热烈激昂气度不凡，风情万种。他还说，山里的男人果敢，山里的女人钟情，在乎那份缘那种感觉，倨傲倔强执着一言九鼎。

大山隐藏着神奇。山路葡匐弯曲逶迤，缠着绕着挨着藏着，浓青熏绿遮挡着，若隐若现向远方伸展。狗尾草丛中，一只野猪止步静立，张着嘴竖耳摇头视若无睹，那个神气状仿若宣告“此山唯我独尊”。树林里，小鸟叽喳叫不停，小雀飞来飞去，在与伙伴戏耍追寻。这是山间自由境地，阳光雨露滋润万物，春夏秋冬呵护众生，各守一方都永世不渝，大自然营造岀的极乐天国。

大山又是那么神秘。山路紧连着险峻的悬崖，树木茂盛阴以蔽日，地表潮湿丛生着青苔，小草荊棘腐渣把山脸遮掩得严严实实。几个人在无人问津的地段穿行，左履凹陷右临崖谷，双脚慢吞吞崩紧神经。我自告立马当先，高兴得意忘形，在昂首阔步，谁知意外随之发生。行进中，我扯着树枝在荡秋千，忘乎所以，突然“咔嚓”一声，树枝断裂人悬空无依靠，身体向崖边扑去。大哥紧挨着我，遇到情况不慌张，眼疾手快“单手捞月”往回拖，俩个人四脚朝天倒在崖石上。阴森地带充满恐怖，山风阵阵，鹰盘旋鸟雀扑腾，草帽在空中飘荡。我受惊若呆，汗水淋漓脸色木然，双脚不停地抖颤，小心翼翼全神贯注，一步步走到阳光地带。

回眸峡谷深不可测，峭壁上草木峥嵘。映山红仰着斜着，花蕾含苞待放，花朵争奇斗艳。䕨蔓一条条一铺铺，扭扭捏捏上挂下垂，嫩枝昂然茁壮，绿叶摇曳舒展。远处有一帘瀑布，从山间飞流直下，水声潺潺哗啦，水雾喷飞水花四溅。这是天然的给予，壮丽壮美，璀璨与壮观相媲，让人陶醉。

走到半山腰，几个人又累又渴，不约而同想到了休息。山上幽居着人家，主人见来了过路客笑面相迎，连忙摆出土特产，一杯茶一杯“苞谷烧”。耄耋老伯在陪坐，一副慈祥的面容，言谈随和风趣，笑着说“客人不要讲斯文，山里人不见外，见面喝口米酒是农家的习俗，表示一份心意”。谈扯的间隙，大哥带我去转悠，欣赏吊脚楼，摇几下吊脚锅，风物风味独特。我目不转睛，心想，山里人灵巧手巧，勤劳智慧，花木蓬茸生辉，装点着家园的美满安逸。

平路过后就是下山，由斜坡缓缓路狭窄。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我放慢了速度，两旁密匝匝的树干当拐杖，脚踏实地，陡峭处也处险不惊。山中，云烟雾霭稀薄，看到一个小寺庙，香炉里香火兴旺，木鱼声清脆入耳，道人在祈祷念念有词。大哥步子象蜻蜓点水，哼起甜酸酸的苗家情歌，如痴如醉。山坳里一条小溪，我们同一方向相偕而行，工棚就在山下，那是人物共生的灵秀之地……

山路弯弯，裸睡在大山的怀抱中。自打那次起，我与山路结下了缘，还牵牵扯扯藕断丝连。我常记起那座山，那段路，那些事。因为，那是我的亲身经历，记录着我的过去，那些难以忘却的旧事，丰富了后来生活的多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