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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菜裹腹的年代

来源: 常识文学城 时间:2021-06-25

野菜裹腹的年代

我生不逢时,出生在上个世纪60年代的东北乡村,我学会的*一件事不是读书识字,而是拎着小柳条筐到田野里挖野菜。及至多少年后,在我不堪回首的意境深远的梦乡里,还会出现辽阔而苍茫的原野,原野之上,生长着稀疏或密集的叶子灰绿的一簇簇野菜,一个脸庞呈现菜色的乡村少年,就在这偌大的田野上寻寻觅觅,他不时地蹲下单薄的身子,用月牙般的剜菜刀小心翼翼地将嫩绿的野菜剜起,然后放进渐渐充满的小柳条筐里,这少年目光虔诚而执着,仿佛他剜起的不是苦涩的难以下咽的野菜,而是他全部生存的信念与渴望。那寻寻觅觅不时俯下身子的少年是我。

打我记事时起,就已经明白野菜存在的含义了。尽管我的家乡黑土地异常肥沃,每年给*上交几十万公斤的粮食,但家家户户依然有青黄不接的艰难时日。秋收之后,奔往粮库的马车上堆满了一麻袋一麻袋的粮食,这时候乡亲们内心涌动着难以自抑的自豪,自豪之余,目光便有些暗淡。因为按规定,庄里每年每人只能分到三百斤粮食,是不能吃到来年秋天的。我记得过年的时候,*给庄里的农民每人分两斤白面。我只有到了过年,才能吃到香喷喷的白面水饺。为了充分享用这顿美餐,我会在此之前空几餐肚子,以便大饱口福。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过年。看到母亲将包好的水饺倒进烧沸开水的锅里,我贪婪地翕动着鼻子,闻着漾满灶屋的香气,肚里的馋虫在焦急的蠕动……这顿水饺一直吃到嗓子眼,肚子成西瓜状,才恋恋不舍地撂下筷子……这样的好时光实在少得可怜,接下来的日子暗无光彩,只能用粗粮充饥,会过日子的母亲讲究的是细水长流,尽量延缓青黄不接的灰色日子的到来,但这样的苦日子还是不约而至。于是生长在田野上的野菜和乡亲们达成了某种默契,被别无选择地“请”到了农家饭桌上。

很小的时候,我就品尝到了饥饿的难言的滋味,还好有野菜可以裹腹,可以支撑我弱小的单薄的身体。在我的印象中,东北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进入农历四月的门坎,剜菜便成了我每天的必修功课。走在禾苗荡漾的田野上,我总会有些茫然,我不知道这样苦痛的日月还会持续多久?我很好能够做的是把野菜带回家,由母亲清洗干净,做成用粉红色薄薄高梁面裹成的野菜团,或者稍微奢侈一点,用炒熟的黄豆面伴着煮熟的野菜食用,压压野菜的苦味……记得上小学时,我的肚子经常哗哗直响,饿得前腔贴后腔。因为野菜入腹是不经饿的,很快就消化了。很早的时候,我就晓得饥饿是可怖的魔鬼,在焦灼的似乎漫长的等待中,我终于听到了大赦般的清脆的放学铃声,我背起书包一杆箭似的奔回家,狼吞虎咽地啃着冷却的野菜团,然后拎着小柳条筐来到田间,在一簇簇嫩绿的野菜前,蹲下我不再饥饿的腰肢。

准确地讲,我对野菜的感情是复杂的,我不知道是应该爱它还是恨它?在那暗无光彩的灰色岁月,饿死人的事件在庄里偶有发生,目睹一领席子卷走了羸弱的生命,年少的我不寒而栗,仿佛有一股呼啸的狂风穿胸而过。我吃过糠,吃过豆饼,吃过豆腐渣儿,吃过玉米芯磨成的粉……同野菜相比,它们更难以下咽,难以消化。特别是玉米芯磨成的粉,入腹后肚子有一种爆胀的感觉,好几天屙不下大便……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是应该感谢野菜的,它们是上苍赐与特殊年代异常珍贵的食物,它们走进我饥饿的胃中,使我不至于象一棵干涸的小树轰然倒下,从而使我贫贱的生命得以延续,艰难而悲怆的行走在天地之间……我不知道人类是何时以野菜裹腹的,我能够知道的是我同野菜的恩恩怨怨远未结束,不经意间,它们就会走进我的记忆和梦乡,顽强地摇曳在我沧桑的心灵的旷野上,让我频频回首那过去了的痛苦而焦灼的岁月,我亦时常被嫩绿的野菜所簇拥,在它们细弱无声的轻语中,发现和抵达一条坎坷崎岖的求生之路,并在所有的驿站深情停靠,辗转沉思,细细品味,直到领略到独特的苦涩的芬芳。

我的手掌滑过我的肚腹,并在那里作短暂地停留。我在想,人是脆弱的也是顽强的,值得庆幸的是,我竟然可以逃离饥饿的年代!这或许是因为我拥有一个坚强的胃,可以填充各种被谓之为食物的东西。从这个角度讲,应该是平淡无奇的野菜强化和锤炼了我的胃,使我在所有的灾日面前,站直了不趴下,并继续在大地上行走和歌唱。(全文约166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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