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子今年刚刚三十出头，正是一生当中年龄很好精力很充沛的阶段，也是作为一个少妇正是打扮得花枝招展鲜艳靓丽的阶段。可熟悉她的人都说她老成，怎么看都不像三十出头的女人。
春子长相很俊秀，一双丹凤眼忽闪着灵气，圆圆的黧黑的脸蛋还有两个清晰的小酒窝。微微上扬的嘴角如月牙弯弯，矜持娇好。一头齐耳短发总是不合时宜之潮流和屈从天命的无奈，让人感觉春子活在六十年代，整个轮廓像一幅沉重的冰雕，在感叹韶华流逝的淡然。不高不矮的身材承受着一份苍凉，一件很旧已经过时的粉色衬衫紧裹着她与命运抗争的一身傲骨。一双布鞋磨破了边缘但还可脚，总是不舍得丢弃，穿在春子的脚上有些哀怨人潮人海中的孤寂和虚空。
春子就是一副这样的模样，沉默寡言，孤寂独处。她不喜欢和人交流，也不喜欢扎在人堆谈论风情品头说爱，她即没有富裕的家境，也没有经历浪漫的爱情，更没有金银首饰华装艳服，她是孤僻的，与人格格不入的，年轻轻的却经历了人间世事的沧桑，风雕雨琢，和对命运不公的抗争。 春子长相很俊，打扮得太老相了，还不如四五十的女人光鲜艳丽，可人们都称赞说：春子的日子不容易，那个家幸亏有她。
春子平日少语但为人正直，只要有不公平的事她总会语气强硬不怕伤人得罪人。她敢直言不讳，却怕别人戳她的软肋，她怕别人问起自己的故事，更怕别人问起自己拿不争气的老公。邻居和工友们都知道她的故事，都在回避和她交谈这些，以免伤到她这一生仅存的很好的价值---自尊。
春子出生在一个贫困的残疾家庭里，父亲不仅老实木纳个子矮还是个瘸子，母亲长相姣好却双目失明是个天生瞎子。这样的家庭里却出生了三个和春子一样命运的姐弟，春子是姐姐，下边有个妹妹和弟弟。还好姐弟三人都身体健康没有其他缺陷。可是家庭的贫困却导致三姐弟悲哀的命运。春子不识字，从没上过学。自懂事起就在家帮着父亲种那几亩坷拉地和帮着母亲带弟妹。做饭洗衣都是她的专属，她自小吃的苦流的泪有谁知道啊？弟弟妹妹总算带大上并几年小学也总因学习成绩不好而退学，后来在大一点都去附近的砖厂干苦力挣钱，但家里还是一贫如洗。母亲的眼睛倒没啥因为她是先天性失明，而父亲的腿疾越来越严重了，一日都离不开激素药的治疗。家里缺钱啊！
春子十五岁那年去了外地窑厂干活，每月一千块钱的高价吸引了春子迫切想挣钱的眼眸。她去了，为了父亲和母亲，为了给弟弟攒钱说媳妇，她啥都肯牺牲，苦点累点不算啥。可她不知道，那是个黑心的窑厂，一天干十二个小时的累活，她哭，她难过，累得腰疼腿疼心口疼，好几次想回家，可每次想到那个贫瘠的没有关爱的家她更难过，想起父亲走路一瘸一拐呲牙咧嘴慢腾腾的样子难过；想起母亲摸摸索索拿着木棍站在门口嗮太阳的样子难过；想起弟妹小小的年纪也去附近砖厂干零活嗮黑的脸蛋难过；想起别人的家庭住着新房穿着新衣有父母宠爱难过。她有什么资格退却不挣钱回家两手空空回家呢?她不敢想下去，流着泪只好咬牙坚持着。还好她自小就干活，累粗了筋骨，承受过压力，总算干到冬天来临，大雪纷飞。那一年她挣了九千块钱，拿回家，不仅给父亲治好了腿还盖了两间东厢房，村里的大人们都夸春子，都竖起来大拇指；春子，好样的！真争气！春子听了，低头笑了，笑得很苦。
春子那年就像现在这样高，直到现在也没再长个头。
【二】
第二年开春，春子和本村的一个姐妹又去了另一家外地的窑厂干活。十六岁正是青春懵懂的年纪，也是对一切都好奇的年纪。
在那里春子遇见了他，一个和春子家一个乡镇的他。人在外地干活本就孤单，能遇见同乡在一起干活就像遇见亲人一样亲，春子高兴，毫无防备的心里把他当成了哥哥。春子自小就没人疼爱，在外地有这样一个哥哥般的男人疼爱真是喜泣而生，她把苦累和他诉说，她把家事和他诉说，她把无奈和苦涩向他倾吐。他也总是替她抹去眼泪，给她买来她爱吃的火腿，香蕉。下雨天他就领着春子去城里饭店，让春子吃上一顿可口的饺子。春子总是把头倚在他的肩膀，感觉他的肩膀好宽，像一面墙为她抵挡风雨；他的背好暖，好温馨，靠着他啥都不怕，啥苦啥累都消失。她渐渐的喜欢上了他，一刻也离不开他了。
他叫峰，个子细细的很高，也没上过学没有文化。尖尖的下巴衬托一张黑瘦的有几道皱纹的脸，一双眼睛大大的看起人来总是不那么顺眼，头发留得很长总是梳向左边，总是挡住左边那个很大的眼睛。峰很平常，除了个子高些没啥引人注目的地方。看年纪也有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他对春子很热心，他是砖厂的维修工，每每闲暇就去帮春子干活，春子也喜欢峰替她叉坯子的样子，看着他汗流浃背也会心疼。春子喜欢峰，喜欢他想哥哥一样的关怀和疼爱，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峰，且爱的义无反顾。她要把自己的一生都托付给峰，峰感动，也说会好好爱春子一辈子，疼她一辈子。就这样春子把被褥搬到了峰的房间，她和峰住在了一起。
和春子一起来的小姐妹劝过春子，她说，春子你可要想好了，峰到底是啥样的男人你摸清楚了吗？他的家庭你知道多少？父母啥样？有钱吗？再说你还小，峰比你大好多啊.春子虽小却有个老主意，只要认定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她闪着稚嫩的眼睛骄傲地说：俺不后悔，真的，这辈子就峰疼俺，俺知足。俺不图他的家庭，也不图他的父母啥样，只要峰对俺好就行。小姐妹说：那你不和父母商量一下吗?春子扬了扬嘴角，没吱声。心里酸酸的想，俺的父母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一个关心俺的啊？
再也没人阻拦春子，春子就和峰那样生活在一起了。在窑厂他们形影不离，吃饭干活睡觉一刻也不分开。春子的脸上整日挂着笑容，仿佛她真的找到了幸福。峰也高兴，到月头发的工资一分不少的都交给了春子。他觉得春子就是自己的人，就是自己这辈子离不开的老婆。
一个多月以后，春子不笑了，脸上阴沉沉了情绪低迷，还连续歇了几天班。一起来的小姐妹追问春子咋回事时，春子哭了，哭得伤心欲裂。原来峰的左眼是假的，峰一时高兴和春子睡觉时忘情过度掉在了床上，被春子看到吓得惊呆了，望着峰那个空空的黑窟窿心都碎了，好吓人的洞！那是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如果没有了窗户而是个黑洞多难看啊！春子难过极了，推开了尴尬的峰，她不想听峰的解释。春子恨极了峰，你个骗子！
春子难过，恨自己瞎了眼，没听小姐妹的劝告。怎么这辈子就这样的命运吗？自己本身就有一个双眼失明的老娘，再有一个单眼瞎的丈夫该咋活啊？村里的人该咋看啊？俺可咋办啊？春子哭着，悔着，恨着，在小姐妹的劝说下冷静下来，把被褥又搬回了原来和小姐妹一起住的地方，她决定离开峰！
峰没有阻拦，他觉得理亏，是自己骗了春子。他的眼是小时候放炮仗嘣瞎的，也是因为瞎了一个眼才没有上学。长大后为了外貌美观能说上媳妇父母不惜花昂贵的钱财换上了一只假眼，假眼虽然能遮挡丑陋，但不能激动不能酗酒不能做强烈的运动，且几年就得换一次才行。二十好几了说不上媳妇好不容易遇见了比自己小七八岁的春子，一时忘情过渡反而忘记了眼睛的问题，才惹出了今天的局面，他后悔，但知道理亏，任凭春子打骂离开。
春子离开了峰不久，人们都忘记了此事，可谁也没想到，春子竟然和峰辞退了窑厂的高额活计一起回家了。春子回了峰的家，因为春子怀上了峰的孩子。春子认命了，不再惊慌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有个父亲她选择了峰，她没有想过应该打掉孩子，那时，她还不懂。春子瞒着父母去了峰的家，这辈子，她没穿过婚纱，没做过轿车，没有亲人送行，更没举行过热闹排场的婚礼。就这样私奔了，也没给父母要一分钱的彩礼也没买好烟好酒好吃的，甚至都没给自己要几件好衣服。父母还蒙在鼓里春子却当了儿子的妈。
农村，你出现这样的事谁还看得起你？春子想都没想，就在人们鄙夷指点的目光中生活着。其实春子不知道，她真是跳进了火坑里，伤心的日子还在后头···
【三】
十六岁的春子还不谐世事的艰难，竟然怀孕了。春子一下懵了，茶饭不思日渐憔悴，不知该咋处理这样的事情。她的小姐妹看在眼里心很不是滋味，每次看到春子偷偷掉眼泪时她也陪着哭。那时她们都没想过把孩子打掉，忘记那些伤心的过往离开峰重新开始生活。而是选择告诉了峰，任凭峰的处理。峰当然高兴，哄着骗着买来很多好吃的送给春子，并守着春子的小姐妹声泪俱下地给春子下跪发誓：这辈子，一定对春子好！就爱春子一个人！
春子本就心软，又一个人在外打工，没有亲人的指点和帮助，眼下也只能听从峰的安排了。其实春子很心疼峰，她觉得峰也是苦命人，他们在一起没有压力和歧视， 没有不平等的家庭条件和自身条件束缚，和峰在一起心里踏实。春子清楚自身的家境，以后只要峰对自己好知道心疼自己就行了。她坦然了，决定了和峰回家生下这个命运多桀的孩子。
峰的家 虽说和自己是一个乡镇但离自己的家很远，有十多里地的路程。下了汽车春子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毫不犹豫的去了峰的家。那是一个三间瓦房两间厢房的家。峰的父亲身体还好，五十出头，人很精明能干。看见春子的到来格外高兴，并主动腾出正房和老伴搬到了西厢房住。峰的母亲也很面善，也五十多的样子，身体微胖，皮肤很白，不像整日在地里劳作的妇女。但她的眼神有些刁钻，给人不实在有心计的感觉。 峰还有一个八岁的小妹妹玲子，正在上小学二年级，她很喜欢春子，每天放学都围着春子转，嫂子长嫂子短的叫得春子直脸红，春子也喜欢上了玲子，有啥好吃的都和玲子平分。春子刚来的时候公公婆婆喜笑颜开忙里忙外杀鸡宰鸭，卖肉炖鱼整日香气不断。春子心里安生了，觉得这个家很温暖，有家的味道，比自己的父母心疼多了。峰的邻居们也都经常来看热闹，都嬉笑着说这妮子长的真俊秀还懂事理，这家人捡了个白馍馍，便宜啊！但也有摇头的，叹息的，掩口而笑的，面无表情的···
刚到年关，春子在峰和公婆的宠爱下生了个胖儿子，春子高兴，峰更高兴，公婆和玲子自然也高兴。十七岁的春子就这样做了母亲，她以为生活是 一切都是慷慨的，如愿的，踏实的，那么小的年纪哪知道日子是在煎熬中度过来的？
过完了春节，春子也满月了，她想父母了。离家一年了，父母还好吧？妹妹和弟弟长高了没？ 她想他们，又害怕见他们。如果见了父母该说啥？家里的邻居们会说啥？弟妹会说啥？春子有些胆怯，但春子不想再瞒下去，早晚父母都得知道，晚知道还不如早说，是啥结果听天由命吧。春子和峰商量回家看看父母，再说又是大正月，也该回家拜个年。峰同意；‘春子，你说想干啥就干啥，为了咱儿子，俺啥都听你的’！春子高兴，第二天便抱着孩子领上了峰拿着公婆买好的东西雇个三轮回了娘家。
春子没指望爹娘给她好脸色，也没指望弟妹们高兴待见她，她想到了很坏的情形，就盼着爹狠狠的打她一顿出出气而已。她知道对不起爹娘，也丢尽了父亲的脸。她不怕，她知道这些早晚要面对的。不管咋说，那都是家，是自己长大的地方。那个家让她有太多的牵挂和放不下，她没有理由躲起来过自己的小日子，没有理由舍弃那个悲悯的家。春子走到这一步已经很无奈，她只希望妹妹长大了别学她，别走她的老路。
果然那天，春子进了家，一向老实木讷的爹果然发怒了，骂春子不争气，小小年纪和人家偷偷的跑了，多丢人！咱一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还回来干啥？那天， 从没打过春子的爹一巴掌挥过来，守着峰的面狠狠的聒了春子一耳光，那一巴掌瞬间在春子的脸上留下了五个血红的指印。那一巴掌和母亲不停的哀叹声让春子 一生难忘。春子不怨，她只是恨自己的命不好。
爹流泪了，瞎子娘也在哀怨，弟弟妹妹抱着外甥也跟着哭，春子望着哭成一团的家人她没掉眼泪，她咬着嘴唇把泪砸碎咽在了肚里。她知道这个家离不开她，再指望着她，她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这个家没有她以后的日子不可想象。春子和峰都跪下了：爹，放心，俺们会好好过日子的！也会照顾咱这个家的！
那年春子在家发的誓言如今还历历在目，她，做到了！
【四】
峰真的很疼爱春子，对春子百依百顺疼爱有加。他知道春子为他付出了太多太多，再说还有一个招人喜欢的胖儿子，没事时就抢着干家务，连孩子的尿布衣服都抢着洗。春子娘家的活也抽空去帮忙，每有好吃的自己不吃也会骑上大金鹿给春子父母送去，这让春子很感动，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所以对公婆的父母也倍加尊敬，对小姑玲子也像自家的妹妹一样疼爱，日子虽不宽绰却也其乐融融，很是招惹邻居们的羡慕。
春子的平静过日子只好过了两年多，厄运就连续不断的接踵而来。
春子的婆婆是个苦命的外地人，是公公从别人手里买来的贵州媳妇。婆婆原本嫁了另一家，因为有间歇性的精神病被那家人转手又卖给了公公，在那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公公不惜借高额的外债治好了婆婆，才有了今天这个家。公公是个好强的人，每年春天都和峰出门挣钱，每次出门都叮嘱春子别和婆婆拌嘴生气，啥事让着点，他啥都不担心，就担心婆婆犯病。公公还说他和峰出门多挣点钱，攒够了给孙子盖个大房子，和别人家一样的大院子。春子高兴，信心十足说：‘爹，你放心吧，俺不会和娘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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