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酒香土炕暖

小村的冬天是悠闲自在的时节，外出打工的好多人已经回来，每天除了做些鸡毛蒜皮的家务活，更多的时间只是享受一年的劳动成果和打发光阴。所以大白天的时候，村子内到处是转悠和拉家常的人，当然大多的女人串门的时候，也不忘纳鞋或者打毛衣，而男人们却在村口抬杠、下棋、玩牌，村子内到处洋溢着热闹的气息。

晚饭过后，喂了猪羊，给牲口添了草料，填了土炕，夜幕已经降临。家家户户的灯光透过窗户，伴随着电视荧屏的彩光，闪烁在夜幕中，使夜色充满温馨的气息。炉火正旺，火苗扑扑有声，炉子上茶壶冒着热气，散发出茶的清香。老人们怕冷，蜷缩在被窝中，抽着旱烟，看着电视，喝着酽茶。年轻妇女有的去串门，有的边看电视边做活计。大多男人在家呆不住，也不喜看电视，饭碗一推，借故溜走。

天色还不是很浓的时候，村口杠台上聚满了男人，胡吹乱抬，口无遮拦，有天上没地下，提起什么话题，大家七嘴八舌，乱说一通，也不较真，过过嘴瘾。等到夜色已浓，冷风渐起，也就慢慢解散。当然那些几乎没什么爱好的人或者患有大家所说的“气管炎”的人，解散之后马上回家焐烫炕。其余的人，开始呼朋引伴，有的相约去玩牌，有的相约去喝酒。场所也不固定，往往是今晚你家，明晚我家。当然如果谁的老婆爱闹别扭，去过几次，就很少再去，男人虽然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大家却是见怪不怪，都理解。如果谁的老婆几天不在，那他家就是那几天内固定的娱乐场所，等老婆回来，屋里早是一片狼藉，害得老婆边收拾边数落：你看把屋里弄得成了猪窝，亏你能呆得住。

那时我很少玩牌，只是喜欢和一帮狐朋狗友喝酒。当然平日里要去上晚自习，没空相聚，只有周末或者寒假的时候，才能够像他们那样尽情放松。尤其近了腊月门，经常一起玩耍的那些人，总是也没有事先的约定，轮流做东，自发地请大家到自己家里。这时因为大多人家杀了过年的猪羊，有酒有肉，档次要比平日里高很多。平时一般只是纯粹的喝酒，没下酒的肉菜，我们称之为“干揽”。正月几天年一过，打工的就要出门，所以刚到腊月，人们就要杀猪宰羊，让一家人在团聚的时候，吃个痛快。有时借机和朋友相聚，凑凑热闹，表达一下心意，联络联络感情。

当然喝酒在乐，也就是那种愉快的过程。所以酒的档次无所谓，没人计较。条件好的档次高些，条件差的档次低些，几块钱到二三十块钱一斤不等，甚至也有散酒。往往是杠台谢幕的时候，约上伙伴，在村口小卖部置办上烟酒，成伙结队，说说笑笑，直达目的地。一进门，大家脱了鞋，上到炕上，中间放一张炕桌，团团围着炕桌。酒瓶放到炉子温上，先倒上茶水，喝几口茶，酒也就温了，主人家拿出酒具，准备升酒，大伙齐声推辞，该免的程序就免了，不客气，直接开始。有时早有性急的人抢着过关，有时大家推荐谁先来，反正谁都要打关的，迟早免不了。乡下人喝酒，就像城门里杠椽子，直来直去，没有什么繁文缛节，袖子一捋，就开战了。划拳的时候，一个不服一个，谁都说自己的拳高，别人的是臭拳。一个人过关，要轮流着和所有的人都要见面。每个人跟前一般划六拳，也就是六个回合。某一个人如果输得厉害，不服输的话，还要再来，我们把它叫做“上诉”。直到自己反败为胜。也有输了不“上诉”的，不管别人怎么采用“激将法”，都坐得稳稳的，只是嘴上不饶人：本来我的拳比他高，我看人家喝多了，不忍心赢罢了。惹得大家哈哈大笑：鸭子煮熟了，嘴是个硬板板。土炕烧得烫烫的，散发出麦草燃烧的清香和温暖，伴随着酒香，屋子内弥漫着浓浓的暖意和芬芳。

大家在吆五喝六，笑声不断，主妇却早就闲不住了。赶紧找出炊具和调料，切上好几斤肉，开始炒菜。当然除了放好多的肉之外，大多还准备了新鲜蔬菜。乡下人待客讲究实在，不管条件如何，都要把心尽到，不能让人空着肚子喝酒，喝酒要垫底。所以看到主人家炒肉，也不会客套的。不过一般会直截了当地说：新鲜蔬菜算了，还是放些土豆或者酸菜，喝酒人吃起来才叫舒服。主人家其实也明白大家的口味，也就不再客气，放些自己腌的酸菜或者土豆。等菜熟了的时候，刚把菜端到桌子上，七八双筷子蜂拥而至，酒意半酣，早就忘记了客气，当然也不会讲什么文雅。有的啃一口馒头就一口菜喝一口茶，嘴角流油。酸菜炒猪肉，肥而不腻，滑而爽口，吃起来多么惬意。没几下，一大盘子肉菜一扫而光。主妇会边接过盘子上菜，边笑着说：不要急，慢慢吃，炒的多着呢，不够了再给你们炒。当然谁都知道肯定多，但还是狼吞虎咽，那种豪爽和本真的味道也弥散在酒肉的香气中，充满整个屋子。有时还要让主人捞一盘酸菜，也不炒，也不热，直接下酒。喝了酒口干舌燥，就一口带着冰碴的酸菜，虽然那种冰和酸让人摇头，但清凉滑爽的感觉直入心底，刚上头的酒意早就被冲走了大半，眼看着就要倒下去的人，因为几口酸菜或者肉菜，又重振旗鼓，投入战斗。划拳吆喝的声音伴着酒菜的清香，飘出门外，飘荡在整个村子中，使小村的夜晚显得格外喜庆和热闹。

也有酒量不行或者被其他人进攻翻的，还没等到菜熟，已经躺了过去。别人给盖上被子，放上枕头，在热突突的炕上打着鼾，好像在伴奏。菜端上的时候，不论怎么叫喊还是摇晃，都不醒。等到酒场散伙的时候，人家早就因为热炕上冒汗，酒精蒸发，清醒了过来，和大家开着玩笑一齐出门，开着玩笑。有时，某一个人会在出门的时候把大家早早约好：明晚到我家，到时自觉来，不再专门去请。大伙哈哈大笑：谁让你专门请，这帮狼老鸹，闻着酒味早就跑上门了，还用得着你请。

这样的喝酒其实与酗酒沾不上边，只是漫长冬夜的一种消遣和娱乐，也是农闲时节的一种放松和享受的方式，更是一种相互联系和保持感情的纽带，所以留在记忆中的，是热炕上惬意的热闹和融洽，是质朴和自然的豪爽和痛快，因为有了这些，小村冬夜也就格外温馨和醇厚，发酵在淡淡的岁月里，弥漫在深深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