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秋,一连几天的连阴雨总算是停了下来。雨后的天空弥漫着一层轻纱似的薄雾。太阳跳出来了,轻风温和地吹拂,天地间渐渐褪去了雾的罩影。树木、小草、花鸟,呈现出一派沁入心脾的景象。
“老公,天气晴朗,我们出去再买一盆沙漠玫瑰吧!”
马强看着妻子,再看看窗台上,那盆令妻子痴迷、莳弄了数年的沙漠玫瑰,已是蓓蕾凸现,含苞欲放,看着那玛瑙般的粉红花蕾,正是翘首静待花开的时刻。可天违人愿,只因这倒霉的连阴雨,这种喜阳怕阴的植物,终究没能绽放其生命的芳华。可怜它慢慢凋落、枯萎,实在令人心疼。
由此,马强想到了乡下的老房子、老父母。和妻子商量把父母接来一起住,照顾也方便。
“老婆,这是容易的事,有空去买盆新的。”马强回答妻子的话,很认真地上了新话题,“把我父母接来吧,每年秋季连阴雨我都担心我家老房子还能挺多久?再说,我爹的眼睛不好,出门就是爬坡,万一摔下沟怎么办?”
马强的妻子李婷婷,身材苗条,眉目清秀,在一家企业任职管理员,漂亮能干。听到丈夫的话,有点闷闷不乐:“老公,等春季回去补修补修不就得了,把老人接来也不习惯城里生活。再说,老人喜欢小动物,留在村里今年抱上两窝鸡,明年种上三亩地,养一群鸽子,屁颠屁颠的乐在其中。”
马强转身回了卧室,妻子的话听来是道理,可他明白妻子明显不愿意接来父母。马强没做辩解,他双手叉在后脑勺躺在床上,暗自笑了笑,既苦,又酸。接父母的话题还能继续往下说吗?一项知书达理,知冷知热恩爱的妻子,听到他接父母敬孝道的话题,完全是他想象中的另外一个样子。
“我的话不高兴了?躲卧室想什么了?”婷婷坐在丈夫身边,看着马强,马强看妻子一眼,翻了个身,给了一个背。
“我也没说什么呀,你倒不高兴了?起来。”她拽起马强,“几天连阴雨,你心上也长霉了,不就是接你父母的事儿嘛,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马强摸了一把脑袋,他脸上露出了笑意:“我老婆善解人意,商量商量?可翻修房子的事我不愿意,我父母年岁大了……可在父母孝道方面十分愧疚,‘人之行,莫大于孝’。”
“老公,我明白了,你是没得商量了,硬要接来我也没法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叫我是你老婆哩。”婷婷摇摇头,说得很委屈,马强很小心地把妻子搂在怀里,嘴唇在耳边低语:“好老婆,谢谢!”
马强父亲马老头六十多岁,年少时只因父辈成分不好,聪明好学的他上到初中就停学,只得回家种二亩薄田。白天种地,晚上读书,在那个知识匮乏的年代,马老头算是村里的文化人,有空看看书,看过的《杨家将》、《呼家将》,讲给村里的老少听。闲暇时还喜欢花鸟,山梁上的野花、悬崖上飞出的俊鸟,他都能叫出名字。长到二十岁出头,改革开放带来了新政策,他的理想就是参军,哪怕到了部队养鸽子他都盼望参军。可在一次劳动中电焊犁头,一只眼睛被碎铁击伤,只得老老实实种地。
每到柳树抽出新芽,草尖儿冒出绿点,他那双饮过山风日月的眼睛,洞悉着每颗种子适应土壤的性能。播种、插秧、拔节、到抽穗、孕穗、适时灌浆、收割,每一道既定的程序,都会在马老头的心里搭起一座希望之桥,将儿子托上幸福的彼岸。
希望到达幸福的彼岸,一把镰刀,一顶斗笠,一身破烂衣裳,已经成为光荣历史。马老头踩着余生的灿烂星光,悠闲自在打发日子。
火红的太阳,从山的背部“哗”地蹿起,天空顿时变得高远而亮丽,新的一天开始了。几只鸟雀“唧唧”地掠过。这时,马老头边喂鸽子边高兴地对老伴说:“儿子要回来了!”
果然,他高大帅气的儿子回来了,老两口高兴地围着儿子问长问短,摸摸脸,摸摸手,胖了,瘦了,眼睛里乐出了泪花:“儿子,这次回来多住几天吧?”
“爹,妈,我这次回来是接你们进城住,村上的老房子不能久住,下雨的时候特别担心。”
“儿子,也是啊,村上的危房*出钱都翻修了,说是贫困户补助,爹去问村干部,人家说我儿子是*干部,老爹妈不符合评贫困户的条件。”
马老头这么一说,马强脸上仿佛让人狠狠抽了耳光。
二
儿子工作的地方是个大城市,一切家养动物稀少,能有鸽子嘛?这儿的人很多养养宠物狗。跟了自己多年的一只生灵能丢下?
“这疯老头,到了儿子家看你还疯闹,人家楼房干净得没一点尘土,甭说鸟粪。你就给我省省心吧,把这些东西丢下让它自生自灭吧。”
老伴的唠叨就像耳旁风,他摘下一些菜叶子捣碎,和米拌起来,放进小箱子里。鸽子亮开翅膀,咕咕叫着,叫声凄婉响亮,清脆揪心。马老头摸了一把眼窝,望着鸽子,那圆圆的脑袋,黑黑的眼睛,尖尖的嘴巴,这么精致的小生灵怎么舍得下。带走,对,带走!
主意已定,马老头和儿子商量去了城里也要带上鸽子。儿子听后觉得老父亲的话很滑稽:鸽子带那干啥,放生大自然。
“儿子,爹养了好多年了,你不回来的时候是鸽子陪爹妈解解闷,爹舍不得。”
马强为难了,在媳妇面前没少说好话,说什么鸽子可以和孩子玩,孩子少看手机,要么孩子回家跟大人抢手机,说轻了不听,重了也舍不得。婷婷还是嘟起嘴不满意。
“主意你已经拿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好像我倒成了难缠的主,鸟事也放不下。”婷婷满脸阴云。
马强当然看出妻子对父母的到来十分抵触,但他装作不在乎,人嘛,事事顺心顺意那是不可能的,凑合凑合就过去了。
三
小车驶入一小区,马强下车打开车门,车内慢慢腾腾钻出两位打扮土气的老人,两老人仰起头望着直入云端的高楼大厦:咦!那么高能上得去?老伴背起半袋子米傻痴痴望着,马老头提着鸟笼子数起来,眼花缭乱也没数清。眼前槐花飘香,小区焕发出别样的景象。树荫下草坪上开着不认识的各式各样的鲜花,零星点缀着黄色的蒲公英小花。楼院下几个老人在一面大伞下摆着桌子打麻将,玩扑克。还真是好地方啊!儿子前面走,老两口后面跟着。这时的马老头心里跳得就像拔浪鼓似的,瞅着儿子按了按墙上的红点子,门开了,钻进了一个垂直的梯子形状的地方,又关上门,憋气,紧张。一会,停下了,门又开了,儿子说到了。老头子东张西望,摸了一把胡子,把鸟笼子藏在身后。儿子掏出钥匙开门的瞬间,里面传出激烈的吵闹声:“放学回来就看手机,长大看你怎么过生活。”然后是摔打声和哭声。儿子打开门给两老人找出拖鞋换上,里面的吵闹还在继续。老头子蹑手蹑脚瞧着宽大明亮的的房子,再瞧一瞧藏在背后的小生灵,眉头一皱再皱呆在那里。老伴也是无所适从的站在那里。
无论孙子对着媳妇怎样的吵闹、哭嚎、吼叫和哀求,媳妇的态度都很坚决,绝不把手机给孙子。
“管管你儿子,手机会毁了他的前途。”媳妇对着儿子吼。瞪着狮子般血红的大眼睛吼着,呜咽着,眼神里充满了无奈。
“你就让他看一会嘛,至于大吵大闹。”马强护着儿子。
“坚决不能让步,如果把手机给他随便看,把他的前途毁了,我们还有什么奔头。都是你,真不知道你怎么教育儿子的,没一点远见。”婷婷看一眼门口的两位老人,“爹,妈,来了。”脾气少许收敛。
咕咕,咕咕……
孙子闻声不哭了,仿佛才发现乡下的爷爷奶奶,好奇的目光盯着。
“大孙子,看看爷爷给你带来了啥?”马老头将鸟笼子举起,孙子高兴的大叫一声:“爷爷,是鸽子,我课本上见过。”小宝接过爷爷手中的鸟笼子,小脸乐成了小太阳,“这小家伙长得可爱极了,圆圆的小脑袋瓜,胖胖的身体,长长的尾巴。好喜欢哟,爷爷送给我的吧?”
“是送给我大孙子的,喜欢就好。”
鸽子在笼子里跳来跳去的,一会儿探出脑瓜子瞅瞅,一会儿缩回去抖擞翅膀,把刚才的气氛搞活了,顿时,孙子喊了一声:“妈妈,爷爷给我带来了鸽子,好开心啊!”家庭气氛缓和起来了。
老两口整天呆在楼上,也不敢上什么地方去走一走。马老头喂喂鸽子,逗逗孙子。也许是孙子特别喜小生灵的原因,媳妇也没生出讨厌之举,这样相安无事过了一个多月。在一天大约是午后了,马老头给鸽子倒了点水和米,然后坐在窗口看风景,孙子放学回来了:“爷爷,鸽子到了这里,刚吃米,它们一定吃腻了,给他们到菜园子捉虫子,好不好?”孙子的话让马老头把以前所担忧的全都放下。礼拜天和孙子捉虫,遛鸟。他乐呵着,就像一个老顽童。他感觉自己现在所处的是一种幸福状况,享受的是天伦之乐。
“老头子,出门不比在家,你要有点样子。”经老伴这一提,他重新把半月来在儿子家的情形一层一层的想了出来:儿子在媳妇面前一副点头哈腰的怂包样,就像李莲英见了慈禧。他张着嘴想和老伴再说什么,老伴指了指儿媳卧室,他半晌说不出话来。老两口仿佛是做错事的孩子,处处看人家眼色行事。
“我这老子当的不如孙子。来这地儿憋屈啊?”
“已经来了,这话可千万别让媳妇听见。”
马老头点了点头,眼睛里流露出一抹难言之苦。
老头听见媳妇在儿子面前找他的茬:你爹真是的,礼拜天就带儿子,鸽子疯跑,你妈还做点活,他就吃白食。儿子说:我爹以前也是不敢出门嘛,为了陪小宝现在敢出去溜达了,小宝至从我爹妈来了也放下了手机,也是好事啊。媳妇说:他是溜达他的鸟,打他带来那只鸟起,家里就一股臭味,我都快熏死了。好老婆,我爹天天打扫鸟窝,能臭到哪里去,我们总不能为了鸟事起矛盾吧?不至于心胸狭窄到容不下一只鸟吧?
儿子出差不在家,马老头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没出去。孙子放学回来,他就像一个老小孩跟孙子喂鸟,逗鸟。高兴的孙子抱着爷爷撒娇:“爷爷,爷爷,鸽子有爷爷奶奶吗?”他告诉孙子,有,生命都有祖宗,谁没祖宗就是忘本。老伴使眼色让他少说一句。儿子在家的时候媳妇没多少话说,但也和和气气。儿子刚走几天,媳妇的脸也绷紧了。每天婆婆伺候得吃喝外,打扮后就带着包子出去了,临走的时候吩咐婆婆把衣服洗好。每每这时候马老头有种说不清楚的滋味。今儿,阳光柔和,中午的时候,只穿得住一件夹衫。但到了午后三四点钟,忽而由北面飞来了几片灰色的层云,把太阳遮住,接着就刮起风来。孙子要马老头带着出去遛鸟,老头说天气变了就不用出去了。风摆的窗子吱吱响,老头子关上窗子和孙子逗鸟。忽然间,他的脸皱起来,眼珠往上翻,呼吸停住,于是……啊嚏!婷婷看得明白,他在小宝面前打了个喷嚏。婷婷赶忙跑过来拉起儿子就走,嘟嚷开了:“打嚏喷不会躲开我儿子,真是啥都不懂的老头。”
老头子揉揉鼻子,翻起眼珠看看没作声。但心里不服气:不管是谁,也不管是在啥地方,打喷嚏总归是不犯禁的。
老伴出来怪怨他的喷嚏不能随便打出来,要看地方。老伴说老头子几句,给媳妇消消气。
可是,这一说不要紧,婷婷来劲了:“把唾沫星子喷在我儿子身上了,有细菌传染。”
马老头再迟钝也不至于不理解老伴的意思,他就赶紧进了自己的卧室。孙子跟着要进来,媳妇不让,说爷爷身上有细菌,会长出大疱,变丑。后来就去得少了,除非媳妇不在家。马强回来了,看见妻子给父亲摔脸子,父亲也老犟牛,不让步。儿子特意给妻子解释,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一个嚏喷嘛,说出去让人笑话。马强又跟父亲解释,一家人过日子要和和气气,大人不记小人过。马老头心里疼儿子,嘴上还是忍不住一句:“爹身上能有多少细菌,你小时候和爹睡也没让细菌吃了。”马强听到老父亲的话,哭笑不得。
老伴每天除了伺候儿子一家,把老头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生怕媳妇嫌弃。她常常开导老伴:像我们这把年纪,能有啥看不开的?就是媳妇不给好脸色也没啥,我们儿子孝顺啊!你要少说两句,回头为儿子想一想。我知道你一向在我面前脾气惯了,在谁面前也犟脾气。可人家媳妇面前能使得?
“咕咕……咕咕……”
“多嘴的东西,叫什么叫,再叫有你好看的,哼!”
马老头听到媳妇指桑骂槐,他的心揪得老高老高,气愤、失望、心痛、纠结、无奈,千百种滋味涌上心头,堵得他喘不过气来,仿佛分分钟就能让他窒息。他想好了,等儿子下班回来,一定要和他语重心长的谈谈,带着老妻和鸽子到养老院,让他明白老妈老爹的苦心。
四
马老头的打算没告诉儿子,他想和孙子好好玩几天。他不忍心一下子带走孙子喜欢的鸽子。
城市的黄昏来得总是很快,还没等山野上被日光蒸发起的水气消散。太阳就落进了西山。于是,山谷中的岚风带着浓重的凉意驱赶着白色的雾气,向山下游荡;而山峰的阴影,更快地倒压在城市中,阴影越来越浓,渐渐与夜色混为一体,但不久,又被月亮烛成银灰色了。
“爷爷,鸽子喜欢吃蛐蛐儿吗?”小宝紧紧拉着爷爷的手。
“蛐蛐儿为啥要给鸽子吃呐?留下陪宝儿玩,蛐蛐儿叫声很好听,就像唱歌,比鸽子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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